太阳照常升起 - 四
四．
灯光晦暗，间距紧凑，膝盖碰膝盖，手肘撞手肘。
孙翔本来和叶修之间是没有什么之间的，但是在他弄巧成拙的豪言壮语下，他想做个了结的心愿不仅没有实现，反而促成了一种藕断丝连、粘绵不绝的你来我往关系。
这种诡异的、超出他脑补极限的状态，让他在追悔莫及和将计就计之间动摇不已，而这情况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要从许多天前说起。
在孙哲平和他那小圈子一众亲朋好友的各种怀疑和惊叹下，孙翔请叶修吃饭了。
饭店气派豪华，看起来有点像是专门坑无知外国人的那种，还结合了一点点张佳乐的审美：叶修被那大堂的百花缭乱闪得落花狼藉的。
都说了，退役职业选手的生活无非就是吃吃喝喝，然后做一点别的事情，这其实和大部分其他人的平凡生活没什么区别。
但是能把吃吃喝喝这种事情安排得如此俗不可耐，孙翔也蛮奇葩的。
总之，他们坐下点了一堆死贵死贵，但是吃起来味道一般般的菜。
吃饭期间，孙翔牢记着自己“做个了结”的心愿，先是跟叶修说“你吃这个你吃那个”，然后在叶修表示“行行行你赶紧吃你的”之后，切入正题。
他拐弯抹角地表示了一番，啊，当初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助纣为虐占了你账号卡了，这事儿后来等自己想明白了以后，也实在是辗转难安了一回。
他不知道叶修在想的是，嗯……这人还会用助纣为虐这么高级的成语了啊？
就这么尴里尴尬地说了几句，孙翔又用带着点不甘心的口气说：“其实我拿了好几个冠军了，但还有点遗憾，没从你手里拿一个。”
“小同志说话就是这么有意思，”叶修挑眉毛看他，“有我在你肯定一个冠军都拿不到的哈。”
……
“叶修你当初是不是真的特别讨厌我？”
“呵呵你可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你！！”
“我怎么了？”
之后的对话就又走向了永无止境的抬杠和拌嘴。
于是这顿饭吃完，两个人肚子里塞了一堆普通的食物，打了好几场嘴仗（基本是叶修单方面碾压），孙翔想要做的了结好像也没做成，真是不知道有毛意义。
但如果说，一切都停在这里，那他们的联系说不定也就到此为止了。虽然这样的收尾不咸不淡，算不上圆满，但也的确是那种，带点小伤感，可以堙没在记忆深处，老了以后回忆起来感叹一番的往事。
但是一个故事既然开始，就必然充满了各种神展开。
结账的时候，孙翔发现了一件尴尬的事。
他低估了店家的黑心程度，又高估了自己点菜时的心算能力。他掏出口袋里所有的现金，发现根本凑不够一桌饭钱，于是他又掏出了一张卡。
服务员说：“先生对不起，您这卡里余额不够。”
孙翔急了：“啊？？怎么会不够啊！还剩多少？”
服务员说：“先生对不起，我们不是银行查不了余额的。”
天呐！！！
孙翔心里狂怒地呐喊着，长这么大，他还没有遇到过这种事情，况且今天还特别的不一样，是请叶修吃饭啊！！
他的内心保持着惊悚的表情，面上却一脸冷酷地夹着尾巴回到了包间。
“那个，叶修，”他说，“你带了多少钱啊，我钱不够。”
“不是请我吃饭啊？”叶修很吃惊。
“会还你的！”孙翔羞愤，真他妈想捂脸，“可能差两百吧。”
叶修从兜里掏出了一张五十块，一张二十块，和一张公交卡。
最后孙翔只能拿出手机，按着联系列表一个个打下去找人救急。
*****
周泽楷是一个帅气的酷男。
像他这样外形帅气、沉默是金的人物，一般都很受欢迎，比如说流川枫，比如说张起灵，等等等等。这一点早在他还是个职业选手的时候，就被如饥似渴的经理善加利用，替他接了一堆广告代言，而在他退役以后，也顺理成章地让他一只脚踏进影视圈，成为各种少女大妈们的新男神。
走在街上被人认出的概率增高了，他也有点苦恼，墨镜和口罩都不能离手。
他的新工作很忙，退役以后和职业圈内朋友的联系也不多，其实本来他就和别人的关系不怎么亲密，多半只有潜水在选手群里看看八卦，偶尔冒几个省略号啊表情什么的，他这种以不变应万变的聊天方式后来被不少人学去对付叶修了。
前些天他围观了一场热闹，结束后和孙翔打了个招呼，于是这会儿他看到手机上孙翔的来电显示，就下意识地认为，可能前搭档想找自己叙叙旧。
孙翔的嗓音从手机里传出来。
“周泽楷，你现在在哪啊？”
“外面。”他刚开完一个宣传会。
“啊，那你现在忙吗？”
“不忙。”接下去也没什么安排了，孙翔要是约他出去吃饭的话也可以。
脱离电竞圈，跨入演艺圈，周泽楷的思维仍旧停留在吃吃喝喝上面。
“那个，你能不能帮我个忙，我请人吃饭没带够钱，他也没带够……”
“……可以。”
原来不是想请自己吃饭，有点小失落的周泽楷很快调整了情绪，低调地赶到了孙翔报出的地点。
！！！！
最后就发展成这样，周泽楷包裹得像个重感冒一样进了包间，刚摘下墨镜，就和翘着二郎腿的叶修大眼瞪小眼，但他毕竟是个懂礼貌又反应快的人。
“叶修前辈好。”他说，心里表情也快赶上刚才扭曲的孙翔了。
“小周，好久不见，” 叶修应对自如，与周泽楷寒暄，“你那个电影宣传得不错啊。”
周泽楷很给面子地脸红了，孙翔手里捏着叶修的五十块钱，又问周泽楷借了一百五。
两人做了一番“会还你的”“不用”“一定要还的”“好吧”这样打太极一般的推来搡去，周泽楷心里还是没弄明白孙翔怎么会和叶修这只老妖怪混到一处去的。
热爱八卦不是女性的特权，周泽楷身为一个非常高质量的纯爷们儿，也同样有着这个喜好，更何况他是在S市弄堂长大，环境造就人才，他悄无声息地在中年妇女的闲言碎语中浸淫多年，早就修得炉火纯青的功夫了。
孙翔问他，“哎你电影快上映了吧，送不送我票啊。”
周泽楷想了想，说，“送。”
孙翔既然请叶修吃饭，那就说明他们关系不错，既然关系不错，那自己答应送孙翔电影票，叶修在旁边听到了，那就不能把他给落下。
这样一番看似弯弯绕绕的思路，其实本质上透着周泽楷的单纯和耿直。
孙翔收到周泽楷寄来的电影票，说是电影票，其实更像是，首映式的邀请函。一张写着叶修，一张写着孙翔。
他莫名其妙地又约了一次叶修，把这个邀请函和五十块钱交到对方手里。
然后便出现了本章开头的一幕。
灯光晦暗，间距紧凑，膝盖碰膝盖，手肘撞手肘。
他和叶修挤在电影院设计不合理的座椅上，在后排严肃观众的瞪视下，放了一袋爆米花在椅子中间。
TBC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