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照常升起 - 五
五．
后来有一次，苏沐橙问叶修：“小周那个片子，海报蓝蓝的那个，到底讲的是什么啊？”
叶修首先想到了逼仄的电影院，然后想到了爆米花的甜味。
他说：“哦，他演一个聋哑人。”
苏沐橙：“啊？？那导演可真会挑啊！”
叶修就趁着饭桌热闹给她把剧情复述了一遍。
片子讲一个聋哑的小孩儿住在海边的渔村里，一天，村子被海啸吞没，小孩儿几乎死去的时候，一群海豚将他拖回去养了起来。许多年过去，小孩儿长大成人，但因为他在大海中心与世隔绝的小岛上长大，完全忘记曾经和人类生活的经历，彻底融入了海豚的族群。一场来自人类的偷袭，他亲手扼死了一名偷猎者，然后在一切结束之后，毅然决然地向海洋深处游去。
片子里没有一句对白，只有音乐和涛声，带着一点点的意识流，和一点点不明觉厉的故弄玄虚。
苏沐橙一直是一个俗得非常坦荡的人，于是她带着同样的坦荡表示了惊讶。
“这么高深啊，你确定你看懂了嘛？”
“太小看我了，肯定比孙翔看得懂啊！”叶修不屑一顾。
苏沐橙机智地捕捉到了话里的玄机，嗯……？
“你和孙翔走的挺近啊……”她说。
“都在S市嘛，他其实挺好玩的。”
周泽楷也在S市，江波涛也在S市，干嘛非得是孙翔呢？
苏沐橙有点不高兴。
这种不高兴是早在很久以前就形成的。老魏同志曾经真知灼见地点评过女人不由分说的护短，却不知苏沐橙早在还要久远的时光里就将护短发扬光大。她如同老母鸡护崽子一般，在所有针对叶修而来的伤害面前变得强硬而无坚不摧，很像是某部电影中煽情又实诚的一句话，“We take care of each other”。
“还是对孙翔意见挺大嘛。”叶修说。
“那倒谈不上，他就是个二货，”苏沐橙说，“不过谁让他以前对你不好。”
比如莫名其妙的犟头犟脑啊，不知疲倦的挑衅啊，当然，还有永无止境的抬杠和拌嘴。
“其实，我觉得孙翔挺喜欢我的。”叶修厚脸皮地说。
苏沐橙按捺不住掐了一下他的胳膊，让他哀哀地惨叫了一声。
在这里，叶修犯了一个小小的错误。
喜欢，和喜欢在床上搞一发，这其中的意义天差地别。但是他们的确属于包含和被包含的关系，只是逆向不可推罢了。
等等……他们是什么时候搞上的？
不好意思，跳错了时间线，那我们就倒一下带吧。
他们最初发展出肉体关系是在那样一个晚上。
吃着爆米花，看着大屏幕上周泽楷畅游在海洋中的完美肉体（？），这一切本来还是有着一个很正常的节奏（哪里正常？），只除了他们被这不走寻常路的电影搞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没有对白，没有女主角，小成本的艺术电影。
在电影结束，首映见面会也结束以后，守在影院门外的记者们一拥而上，企图从周泽楷口中再撬出几个字。
孙翔纠结无比，他口袋里揣着打算还给周泽楷的一百五十块钱，还计划着一起去街边吃个麻辣烫什么的，就像从前那样。
叶修说，“赶紧的走吧，这么多记者，麻辣烫又不是非得今天吃。”
孙翔不服，“再等等呗。”
“那你自个儿等吧，一会儿被人认出来，裤子给你扒了。”
这纯属造谣，没哪家记者或者粉丝敢扒人裤子的，但是孙翔不知为毛信了。他思来想去，觉得周泽楷不会怪自己没喊他去吃麻辣烫，以及还是保住裤子要紧，不情不愿地跟着叶修走了。
然而仿佛有意要印证叶修的正确一般，当他们拨开层层叠叠的人潮，勇敢地逆流而上，有人不经意间往边上瞥下一眼，受了惊吓一般嚷嚷起来。
“艾玛孙翔？？？？？”
那一刹那，电光火石，彗星撞地球。孙翔事后回想起来，也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可能是条件反射，可能是想到了自己的裤子，总之，他反应极快地一把抓住叶修的手腕，还有对方手中拿着的没吃完的爆米花，冲出重围，向着夜色狂奔起来。
可怜叶修一个三十六岁的老宅男，他甚至没有听到发令枪响就被拉扯上了跑道，进行了一次毫无预兆、毫无人性的无氧运动。
他心中难得慌乱地酝酿着各种“我草”、“孙翔你这个大傻逼”这样的脏话，但当他真正停下来，靠在脏兮兮的小巷子喘得像一只快要死去的狗，他突然不想骂了。
孙翔同样是一个不爱运动的宅男，仗着比叶修年轻一点点，体格好一点点，拼命跑出那么多路。
他喘得腰都弯了下来，但是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周围很暗，他们是跑进一条居民巷的夹缝间了，只有远处路灯的余光照出地面上没蒸发的水光。
他们累成一滩，喘成狗，看着对方，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觉得像是以前从没见过这个人似的，新奇无比。
叶修忘记在哪里看到的研究，说一个人在人前的表情和他在独处时是不一样的。现在的孙翔大概是实在运动过头，身体还没从糖酵解的余韵中恢复，他的表情出奇的放松，眼中反射出地上的水光。他同样也在观察叶修，一瞬间，他像是想明白了什么似的，过去许多次的刺探在此刻找到了一种新的出口，但他没来得及想明白那具体是什么，嘴巴就快过了大脑。
“叶修，你家有麻辣烫吃吗？”他问。
叶修的表情从惊讶，变为了然，最后落在嘴角就是一抹游刃有余的笑。
许多次的，他的笑容都显得无比欠揍。但是在今晚的气氛下，孙翔觉得他的笑容没有那么讨厌，反而像是一场新挑战的通行证，让他胆气横生，斗志昂扬。
“没有。”叶修缓缓地说，“不过有别的，你来吗？”
“走吧。”
孙翔先转身。
万家灯火在他们面前。
TBC
